今年8月14日，大连市委市政府决定：大连福佳大化PX项目立即停产并搬迁。这是继厦门PX项目搬迁后的又一起PX项目夭折的事件。PX真是高危致癌高污染项目吗？PX项目在全国各城市屡屡遇阻受挫的原因何在？

  无论PX是天使还是魔鬼，我们每天都要同它相遇。我们常见的塑料瓶、涂料、汽油以及非纯棉的衣服，里面都有一种化学成分叫“对二甲苯”，又名PX（英文p-xylene的简写）。

  我国是纺织工业大国，全世界的服装许多都在中国生产。涤纶是服装面料的主要成分，而PX又是造涤纶的主要的组成原材料，这导致PX在我国呈现出供不应求、价位居高不下的局面，我国当前40%以上的PX都依赖进口。这就是各地纷纷上马PX工厂的原因。

  这样一种人们日常都会接触到的东西，自然不是严重的剧毒、致癌物质，但它在生产的全部过程中，却会产生一些对身体有害的气体。然而在厦门、成都、大连等城市PX项目落户时，人们都一致认为“PX剧毒、致癌、致人体畸变”。

  厦门门市环保局局长谢海生曾解释说：“PX不是剧毒，我们组织了大批专业技术人员查阅了国内国外的资料，还未曾发现PX致畸、致癌的报道。”也有有经验的人指出，PX是低毒物质，亦属于“第三类致癌物质，即缺乏对人体致癌性证据的物质”。这些澄清的声音，往往淹没在一片质疑声中。

  今年8月，一股气流沿西太平洋北上，气象部门叫它“台风梅花”，民间戏称“梅超风”。8月8日，它抵达大连大孤山半岛时，数十米高海浪向大陆架涌去，一段370多米的防波堤两处塌方，最大的坍口宽约30米，海水倒灌，缺口离10万吨级储油罐相距咫尺。在官兵驰援抢险后，才避免剧毒化工产品泄漏。

  这段溃坝是福佳大化的PX项目防波堤。就在塌方处背后几十米处，堆放了几十个装有易燃毒品的储罐。据所属福佳集团官网所述，该项目总占地面积达80公顷，含流动资金共投资95亿元，成为目前中国单系列顶级规模的芳烃项目。

  据媒体披露，福佳大化PX项目防波堤涉嫌未批先建。公开资料显示，福佳大化70万吨芳烃项目2005年12月得到国家发改委核准，2007年10月项目开始土建施工，2008年11月18日顺利完成装置建设，2009年5月郑重进入试生产阶段。然而，该项目的环保验收却是在投产之后。2010年11月，国家环保部网站发布《关于2010年11月受理建设项目竣工环境保护验收监测和调查的最终结果公示的通告》，公示了对29个竣工项目的环保验收监测和调查的最终结果，早已正式投产的福佳大化项目位列其中。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早在获批试生产前近10个月、国家公示环保验收结果前近17个月，福佳大化就已正式投产。

  福佳大化在落户大连之初，就曾遭到多数大连人的质疑和，除了普通市民，其中不乏媒体记者、人大代表。2008年9月末，市政府将人们的质疑抛之一边，PX项目正式试车投产，10月底产出合格产品。“你可能会觉得夸张，当天有很多有钱的大老板全家都跑到沈阳了，就怕有毒气体泄漏。”一个市民这样描述。

  溃坝事件发生后，大连市民的反对PX情绪再次被调动，甚至上街抗议。大连市委、市政府紧急应对这一事件，决定成立由权威部门和相关专家组成的调查组，彻底查清溃堤原因。对于网上热议的福佳大化PX项目应该搬迁的问题，大连市决定对福佳大化的安全状况做全面调查和评估，给予科学和负责任的解释。对PX项目搬迁问题开始论证，并尽快提出方案予以实施。

  14日下午，大连市委市政府决定，福佳大化PX项目立即停产，并正式决定该项目将被搬迁。然而，由此造成的巨额损失如何弥补，项目又将搬迁何处，都悬而未决。

  目前，中国大陆已建成的PX项目超过10个，主要分布在沿海地区。内陆地区亦有两个项目，分别是洛阳石化年产21.5万吨PX项目，以及乌鲁木齐石化年产100万吨PX项目。这些项目都在低调而不为关注的情况下悄然投产建设，而一旦进入民间舆论视野，就很难逃强烈。近几年，PX项目在厦门、成都、泉州等地都受到了强烈的民间，这些项目最终都不了了之。

  2007年12月，因遭遇强烈的反对声音，福建省政府和厦门市政府决定，停止在厦门海沧区兴建台资翔鹭集团PX工厂，将该项目迁往漳州古雷半岛。厦门市将赔偿翔鹭集团，并在发改委批准后进行。

  当时，厦门市召开了有99名市民代表参加的座谈会。结果只有6人支持PX项目继续兴建，85%以上的代表均表示反对。

  由翔鹭集团旗下的龙芳烃投资的PX项目，预计工程投资额高达人民币108亿元，是厦门最大的化工项目。2004年2月，该项目获国家发改委批准，并在2006年11月正式开工，原计划于2008年投入生产，从而支持翔鹭石化年产量270万吨的PTA，以及翔鹭化纤年产80万吨的聚酯化纤，每年工业产值可望达到800亿人民币，占厦门市全年本地生产总值近七成。

  2007年3月，由全国政协委员、厦门大学教授赵玉芬发起，有105名全国政协委员联名提案反对该项目，提案认为PX项目离居民区太近，如果发生泄漏或爆炸，厦门百万人口将面临危险，引起了媒体和民众的强烈关注。不过该提案并没有阻止项目的开建。

  2007年6月1日和2日，超过5000名厦门市民以“散步”的形式，集体在厦门市政府门前表达反对诉求，厦门市政府被迫宣布缓建，并委托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评估可能对环境的影响。厦门市政府官方网站一度开设投票平台，但只持续一天，就因绝大多数民众投下反对票而取消。

  PX项目败走厦门后，曾拟选址泉州，又在泉州引起一场轩然，最终落户漳州。PX项目动辄投资数十亿元，产值上百亿元，对于地方财政收入和GDP的增长具有着强烈的拉动作用，因此地方政府往往高姿态迎接。

  “没有PX项目，漳浦乃至漳州的发展都可能会推迟10年。”作为漳州市漳浦县宣传部主管对外宣传的副部长洪振垣在接待众多前来采访的新闻记者时说，“工程投产后会为漳州带来每年80亿的财政收入。”

  “在这样一个渴望经济迅速增加的地方，政府当然知道做PX项目有风险。但当觉得经济利益很大的时候，都愿意承担这个从厦门转移过来的风险。”评论人士这样认为。早在2003年，漳州市政府相关官员，就把与厦门相距不过数十公里、有着广阔土地和廉价劳动力的漳州，定位为“厦门经济结构调整时最好的产业转移腹地”。就在当年，漳州市就引进了已在厦门创业多年的台湾著名小家电企业灿坤集团，结果这个规划占地160万平方米、长达3公里的大规模的公司当年就创下了营业额16.79亿人民币的佳绩。

  有了之前的成功经验，漳州相信自身有把握把从厦门转手过来的“热山芋”做成“香饽饽”。2008年9月28日，时任漳浦县委书记陈冬在漳浦县政协培训班上对全体政协委员介绍了漳浦的形势，并透露9月11至25日古雷PX项目环评已顺利开展。

  2009年，环保部“原则同意”此项目进行建设，认为该项目“符合国家产业政策和清洁生产规格要求”。在落实报告书提出的污染防治措施和风险防范措施后，各项污染物可达标排放，主要污染物排放总量符合地方环境保护部门核定的总量控制要求。目前，漳州PX项目已建设完成，即将投产。借此项目，漳州有望超过厦门的GDP。

  据评论，厦门、大连的PX项目失败原因都是离城市太近。按国际惯例，PX项目应建在远离城市100公里之外，但是，从厦门PX项目和大连PX项目的选址来看，恰恰是选在临近市区范围开建。比如，2004年立项的厦门PX项目就位于该市人口稠密的海沧区，区域临近拥有5000名学生的厦门外国语学校和北师大厦门海沧附属学校，项目5公里半径范围内的海沧区人口超过10万，居民区与厂区最近处不足1.5公里。

  据透露，大连福佳大化PX项目距大连主城区10公里，距大连开发区5公里，距大连湾镇2公里，距大连最大经适房区0公里。

  地方政府之所以在临近市区选址，将公众安全置之度外，主要是出于经济效益与政绩的考虑。比如，厦门市海沧PX项目是2006年厦门市引进的一项总投资额108亿元人民币的化工项目，该项目号称厦门“有史以来最大工业项目”，投产后每年的工业产值可达800亿元人民币，其经济效益不言而喻。

  同样，大连PX项目对于地方政府的政绩吸引力也不容小视。资料显示，大连福佳大化PX项目2005年12月得到国家发改委核准，2009年5月郑重进入试生产阶段。该项目总投资95亿元，创国内芳烃项目单系列规模产值之最。据称，此项目列“大连市政府六大重点工程”之一。

  厦门、大连、成都的PX项目虽然都经过了环评，又获得了地方政府的全力支持，然而最终因公众的强烈，而断翅折羽另择栖地。

  大连PX溃坝事件，再度将沿海化工产业布局的环境威胁暴露出来。在我国1.8万公里海岸线上，密布石油、化工等诸多重型项目。国家环保部此前排查显示，全国化工项目中超过80%布局在江、海等敏感区域。

  北京大学环境学院城市和区域规划系主任吕斌说：“如果将大大小小石化项目在地图上标注出来，可以把海岸线围成一个圈。国家海岸线已经千疮百孔。”

  卫星地图显示，大连PX项目距离市区不足20公里，按照国际组织规定此类项目距离尘世至少在100公里以外。如此产业布局，其弊端逐渐显现出来，石油泄露、化工品外泄、炼厂爆炸等事故正在威胁城市安全。

  早在2006年，原国家环保总局就对全国石化项目环境风险做大排查，检查结果令人震惊。排查结果为，全国全部7555个化工石化建设项目中，81%布设在江河水域、人口密集区等环境敏感区域，45%为重大风险源。在上述石化项目中，布设在江、河、湖、海、水库沿岸的项目有1357个，占17.9%；布设在城市附近或人口稠密区的有24889个，占32.4%。

  按照国家石化产业高质量发展规划，未来我国将形成20个千万吨级炼油基地、11个百万吨级乙烯基地，集中在渤海、黄海、东海、南海等海区沿线。在上述区域，石化项目以大连、天津、上海、江苏、广东等地为最。

  北京师范大学环境学院副教授刘世梁认为，当前居民有种将新建石化项目妖魔化的心态，这是能够理解的。这种心态产生的原因很多，比如环评公示的不清晰，环评影响评价或者评审过程不公开化、沟通不足，或者对一些最新的石化项目在环保方面不理解等等。

  以大连福佳芳烃项目为例，虽然民众反对声音很高，但仍顺利获得批复，并如期建成投产。大连民众对此颇为愤怒。公开资料显示，大连PX项目年产值约260亿元，可纳税20亿元左右。

  与此同时，一些化工项目在上马之前，甚至未对项目环境可行性作细致论证，忽视项目有几率存在的重大环境风险，所编制项目环境影响报告质量差。

  “石化项目之所以被公众拒绝，与石化行业发生污染的风险性高有关。以前，某些石化企业曾经引发污染事故，对人员的伤害和对环境的破坏性很大，长期以来这种伤害在人们心里积累了很深的恐惧感。”清华大学环境影响评价室副主任杨卫国表示。

  杨卫国认为，由于建设比较早，国内现有的石油化学工业企业在技术水平上与国际先进企业差距较大，在管理上与世界先进企业也有差距。因此，石化行业对环境能够造成污染的风险性任旧存在。赛迪顾问股份有限公司中国电子信息产业发展研究院张军表示：“目前，石油加工及炼焦业在我国属于高耗能、中污染行业，二氧化硫排放在全部23个行业中名列第4。化学工业属于高耗能、高污染行业，二氧化硫位于全部23个行业排放第7位，COD(化学需氧量)排放位于第4。因此，石化项目的建设会带来环境污染，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当前，国内的石化污染正在逐渐蔓延。除了国外石化企业来中国投资、制造污染转移外，国内的污染企业在中西部地区有上涨的趋势，他们在向中西部聚集的同时，也在从城市向乡村流动，污染西进与污染下乡有着直接联系。大部分的污染企业要么躲在一些县乡小工业园的角落里，要么就单独隐蔽在偏僻的郊区，很难引起外人关注，但对当地老百姓带来的却是致命的伤害。

  在快速工业化和城市化以及水、大气污染之间，重建脆弱平衡的努力到底能维持多久？面对这一严峻局面，石化企业理所当然地成为众人攻击的靶子。